吸包者大成

别抬举,就是个傻逼

【恋与漫威】深林

        

       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一片森林,迷失的人迷失了,相逢的人会再相逢。

                                             ——村上春树

       

 

  我为什么不能去喜欢一个女人呢?

  这个没头没脑的想同酸痛一齐从我的趾尖涌出,顺着细小的神经通道钻去我疲惫脆弱的大脑。

  我面对满山枫叶,扶住一棵弯弯扭扭的老松树站定,听见山风在我空荡荡的脑壳中回荡——

  我为什么不能去喜欢一个女人?

  我疑惑又期待,问自己,心想,如果我喜欢一个女人,我可以和她一起去买衣服,挑口红,尝试不同颜色深浅的指甲油,在露天的小集市上购买些没有什么实用价值却还是令人无法割舍的小东西。

  我可以与她合住在一间安静的房子里,没有孩子,没有狗,实木棕色的地板上放满摊开的书,如同丰沃的土地上盛开满明媚的向日葵。

  我为什么不能去喜欢一个女人呢?

  我先是被这糟糕的想法吓了一跳,但紧接着却又平复下呼吸,觉得这想法合情合理。

  如果我喜欢一个女人,她不会整天嫌弃我磨磨唧唧太麻烦,也不会认为我小心翼翼绕过蘑菇丛的举动太过愚蠢可笑,更不会觉得我旅行时畏手畏脚,尽站在冷风嗖嗖的悬崖边说些没有用的风凉话。

  她就是一个女人,自然也就会理解另一个女人年少时的幼稚想法。

  我们可以合用一套家具,互穿彼此的衣裳,轮流打理家务,制作餐食。雨夜里雷声轰鸣,我们就相拥抵住对方的额头,让头发纠缠在一起,编织斑斓的梦境。

  我为什么不能喜欢一个女人呢?

  我看向前面陡峭的悬崖。

  那里站的正是我在湖泊岸边遇见的旅人,美丽的旅人,酒红色的鲜艳头发在冬日灰暗单薄的云层下凯凯生辉,像是重重锈灰中,一柄寒光出鞘。

  我走向她。

  

  

  

  

  娜塔莎为那已被法律承认驾车权利的女孩倒满一杯酒,左手轻轻搭上她散落在地板上的乌亮长发。

  ——如果是我,我肯定会做得更好。

  娜塔莎极力忽视女孩颤抖的指尖,以及她手中,塑料杯里,啤酒微微漾出气泡。

  她将目光对准了女孩的眼睛,仔细打量其中反射的火光,与自己那熟悉又漠然的脸。

  我可以做得更好,娜塔莎想。

  我也可以有这样倾心的神态,我也可以面庞谨慎,目光明亮,固执地如同没有明天地紧盯着一个人,好像我看向的并不是她,而是光线穿透身体,投落影子,让我知道我无论如何也无法相拥梦里心中,所见所想。

  我可以做的更好,几乎就和真的一个样。

  娜塔莎在火光中垂头,被冷落半年之久的酒红头发已经有些长,它比羽毛更轻地落在女孩脸上,多像是新娘的披纱。

  大半个月来总是遮遮掩掩的女孩,此时正默默闭着眼睛。

  她在想什么呢?

  娜塔莎不由自主地想要抚摸女孩的眼睑,但等她醒过神来,她已经直腰转身,走进了洗舆间。

  洗舆间的门缓缓向里合,发出吱呀声。

  娜塔莎拧开水龙头,又听见了那浩荡的大风——从水流、下水道、没有合实的门、浴室瓷砖间的每一道裂缝——从那坐在沙发里的黑发女孩的世界里奔涌而出。

  娜塔莎被风裹挟在拥抱里,轻柔地落进那被她拟构、猜测、描画过无数次、黎明前最深最寂静的黑夜——

  娜塔莎睁开眼睛。

  她见到了白色的牛奶,融化的黄油,棕色、露出结晶的廉价巧克力——还有炉火——摇摇晃晃的炉火,木柴在她耳边噼啪作响。

  娜塔莎竭力想象着自己的背后,荒唐温暖的火光与畸形高耸的影子,娜塔莎无可奈何地合上眼睛。

  ——看呐,最优秀的特工竟然看不清自己背后的敌人。

  那个腿上放着书、鼻梁上还挂着眼镜的年轻男人。娜塔莎想,他一定已经迷迷糊糊地歪过脑袋睡去,鬓发散乱。

  他会打鼾吗?他会落枕吗?

  他会在天光大亮、炉火熄灭的寒冷早晨,困困顿顿地回去被窝,深陷在稻草填满的枕头中吗?

  娜塔莎感到厌倦,她的每一处肺叶都在缺氧中重现了孩童的野蛮——尖叫,抗议——娜塔莎无声挣扎着,酸痛的眼眶流出柔软的泪水。

  苍白、懦弱、富有温度……这柔软的泪水。

  娜塔莎将自己淹在水池中哭泣。

  她迟钝无力地想到,班纳最终会在某天——无论现在还是将来——班纳最终会在某个与她无关、没有泪水、“做得更好”、并且也不需要归宿的“某天”里,披上晨衣,准备餐饮,与擦肩而过的陌生人一同劳作交流,埋没进千人一面的海洋里。

  他会养猫吗?

  娜塔莎漫无边际地折磨着自己。

  他的窗台上生长满孟加拉国的红色花朵吗?

  他会如同自己在监控中见到的那样,独自提着行李穿过喧喧嚷嚷的集市,站定在一间房屋前察看疫情吗?

    娜塔莎从冰冷的水中抬头,用还残留口红的嘴唇痛苦呼吸。

    娜塔莎直身面对墙上生锈的镜面。

  ——一只囚禁以久的水鬼,正凝视她悲声大笑,露出牙齿。

  

  

  

  

  

  湖区封锁的第二年,我背起妈妈烘烤的面包,踏上旅途。

  起初我走过沙漠,兴致盎然地试吃仙人掌果,喂养呆头呆脑的骆驼,还在集市上用圆面包换得晶莹剔透的玛瑙项链,与蒙住黑纱的信徒一同祈祷——

  “神明啊,请恕我的罪。”

  后来战火烧来,唯一绿茵环绕的广场被炸碎成废墟,我厌倦听那些苦,连同也讨厌那尊摔下高台的破碎神像——可是陪审团驱逐了我,我无法在赎我的罪的十年里回去我的家——于是我卖掉我的骆驼,与我蒙着黑纱的朋友们告辞:

  “我去更东边的地方了。”

  “祝你好运,我的朋友。”

  重重黑纱中只露出一双友善眼睛的信徒对我说。

  “听说东边日出的集市上,有会送信的白鸽,如果可以,我的朋友,请为我写信。”

  于是我开始写信。

  我写我瘦矮的身体一天天挺拔起来,即使是驾驶车辆从巡逻官的眼前走过,也不会有人拦我,我写我驾车走过秋日斑斓的灌木林,终于来到了深林里的第一个城镇,我与人交谈,喝起啤酒,我还和一个笑起来有好看酒窝的腼腆男人接吻——他看起来真是凶巴巴的,可说起话来却总是客气得好像我是来收地租的守财奴——他约我跳舞,十分头大地讲起他的一个学生:

  “她丢了个十分丢人的东西,希望我来这里帮她找找。”

  他递给我一枚戒指——别误会,只是那种朴素得如同易拉罐上的小铁环的戒指。

  “临别礼物。”他亲了亲我的头发,“怎么也找不到那东西,我的回家了。”

  我看着他路灯下拉长的影子,猜想这一定是个已婚出轨、与学生留下不雅照、还和陌生姑娘调情的混蛋渣男。

  说实话,我还挺喜欢他。

  我把指环当钱加油,就继续往深林里走,遇见车队,遇见骗子,遇见卿卿我我的爱侣与热闹欢乐的家庭。我渐渐地想念为我装上圆面包、像是很多年前送我上学一样嘱咐我注意安全的妈妈,想念那个在酒馆角落里疲惫地喝酒、闪烁猫眼石一样华丽漂亮的绿眼睛的人渣老师……我渐渐长大,遇见无数东方的集市,走去更往东的地方,却再也没有找到与我少时停息的那片沙漠一般温柔的城镇,也从来没有找到可以寄信的白鸽,为我披满黑纱的朋友传达远方的见闻。

  直到有一天,在那难得晴空无云的灿烂日子,我在酒馆听到我少时寄居的古城沉没在了流沙里——我的归途就这样被截断了,连同我披满黑纱的朋友,认真诵读过的经书——我从未像那一刻那样明白我的罪,明白该死的混蛋的陪审团的用心良苦,我卖掉了我不知转了几手的车,背着钱,在又路过一处集市时买下来了一只白鸽。

  “你叫什么呢?”

  我看着手上这只比骆驼还蠢的小鸽子,鬼迷心窍地说。

  “——就叫‘咪啦’吧!”

  后来事实证明“咪啦”真是个幸运温暖的好名字。

  我温驯蠢萌的鸽子,落在了公路边苦啃能量棒的娜塔莎肩头。

  我温驯蠢萌的鸽子,她带着我成千上百个失眠夜里的孤独,落在了温柔美丽、足以令人安然入睡的娜塔莎肩头。

  于是我想,我为什么不能去喜欢一个女人呢?

  我为什么不对我不想离开、不想告别的娜塔莎说——

  我爱你。

  

  

  

  

  “莉莉。”

  “嗯?”

  “再往那边走是什么?”

  “是城市。”

  “城市前面呢?”

  “是湖泊。”

  “渡过湖泊呢?”

  “没有了。”

  我直视娜塔莎闪烁光芒的眼睛。

  “没有人能渡过湖泊。”

  

  

  

  

  

  我们停止在城市的边缘。

  “这是哪?”

  娜塔莎问我。

  “这是我母亲留下的面包作坊。”

  我打开每一扇上锁的门、每一个残余着奶油气息的储物柜——

  我的猫没有回来。

  于是我重新锁上柜门,只留下一只雕绘满歪脑袋猫头鹰的小木箱,往里面塞满沿路收集的坚果,各种晒干后散发着阳光气息的果实。

  “你要接着往前走吗?”

  “不,我们住下来。”

  “……我们?”

  “我们。”

  我看向娜塔莎怔松的眼睛,听见心跳如雷贯耳,连带指尖也在颤抖。

        我竭力用我最天真快乐、温柔善良的声调发出问句:

  “你愿意从此和我一起打理这间面包店,招徕顾客……”

  我认真得如同一个许多年前在被褥中哭泣的孩子。

  “你愿意从此与我一起生活吗?”

  娜塔莎眨动眼睛。

  我想她一定不知道,此时我的心脏正追随着她的眼睑跳动——如果她拒绝我会死吗?——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只是紧盯着她眨动的眼睛,闪烁着火光、波涛与雷电的眼睛。

  宽恕我的罪的神明,我曾拥有鲜艳的梦想、不可出口的欲望、以及对罪罚的可耻侥幸——而现在,我的神明——现在我愿意全部摔碎它们,只换得娜塔莎。

  我愿意为娜塔莎摔碎我的世界。

  

  

  

  

     娜塔莎在黎明时走出洗舆间,浑身湿透了,滴滴答答地落着水。

  “娜塔莎。”

  独自喝光一瓶酒的女孩低低笑起来。

  “娜塔莎。”

  低声哭泣的女孩默默抓紧她。

  女孩的手可真滚烫啊。

  娜塔莎漫无边际地想。

  像是炭火,珍惜的炭火,需要她走过漫长的雪线、经受住教官暴打才能得到的炭火。

  湿淋淋的娜塔莎抱紧她的炭火,如同在没有春天的西伯利亚抱紧已经失去所有弹药的枪。

  “娜塔莎。”女孩问她,“你为什么要走?”

  娜塔莎沉默地低下头。

  女孩倔强、任性、气愤地掐紧她的胳膊,如同每个与她一样不计后果的少女们。

  那应该是粉红色的。

  娜塔莎在心底默默记下。

  散发蜜桃气息的粉红色冰淇淋。

  我爱的任性女孩就应该是这样动人美好的味道。

  “我会,我会告诉警卫,告诉巡逻官、保卫军、法庭!”

  她在她模糊的视野里咬牙切齿,虚张声势。

  “我会和你一起死——我就和你——在——在一起!”

  她抱住了她。

  多么温暖,让人昏昏欲睡——娜塔莎温柔笑起来。

  “我也爱你,莉莉。”

  “……”

        “为什么要走,娜塔莎。”

  “为什么要留下……”

       娜塔莎直起身,最后打量“她”的女孩。

  “莉莉。”

        “她”说。

        “为什么留下来。”

  黎明的曦光照亮黑夜残存的影子。

  这可悲的执念,走向妥协,放下躯壳。

  她原本只是个被遗落遗忘却始终寻找着归宿的东西——木偶、胡桃夹子、还是其他什么美丽的舞伴——但现在她终于抓住了另一种结果,拥有了心跳,也最终在她的巢、女孩温柔的泪水里沉沉睡去。

  别哭了。

  美丽的娜塔莎在睡眠前晕晕沉沉地想。

  再哭我的心就要碎了。

  

  

  

  

  

  传说她从永远的罪里走出来,背后追随着无尽的白鬼与狱火,穷尽余生地嘶喊冤屈者的心声与苦。

  直到文明落寞后的第二场旱季,将领在荒原上遭遇了死人之国的领主,她跪下,低垂头颅并露出细软的脖颈:

  “我臣服您。”

  

  

 

  传说,从罪中超脱的将领追随着她的心去了湖泊外的沼泽与疫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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